七十多年以来，朝鲜半岛一直是世人关注的一个焦点。围绕朝鲜拥核，半岛周边的大国的战略竞争加剧。实现半岛无核成为周边国家的战略追求。朝鲜半岛真的可以实现无核化吗？这是一个待解之谜。

  一、朝鲜不弃核的十大理由

  朝鲜自金日成以来，一直主张朝鲜半岛的无核化，並为此与韩美等国多次发表宣言，宣称将致力于朝鲜半岛的无核化並愿意为此做出努力。但至今举步维艰，成效甚微。世人往往把朝鲜半岛的无核化，单纯地看成是朝鲜的无核化，以为只要朝鲜弃核，朝鲜半岛就无核化了。但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极限施压並未让朝鲜屈服，严厉制裁也成效甚微。朝鲜拥核已成既定事实。朝鲜拥核起码有以下的几个理由：

  1、拥核是朝鲜三代领导所取得的成果。朝核武计划，始于金日成，突破于金正日，完成于金正恩。三代领导人历经了半个多世纪的不懈努力在实践中百折不回，终成正果，弃之何易。

   2、纳入宪法成既定战略。2016和2019年均以“核保有国”法律条文的形式写入朝鲜宪法，成为国家战略。宪法是国家大法，为朝鲜拥核提供了法律依据。宪法虽然可以修改，但将拥核写入宪法，显示朝鲜拥核决心。    

  3、国内民众赞成拥核。是否拥有核武“反映一个民族的能力，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兴旺发达的标志。”朝核首爆成功时，10万军民聚会庆祝；朝核六爆成功时，十余万平壤市民上街欢送参与试验的有功人员。金特河内二次峰会前，朝鲜人民、军队和军工部门官员向金正恩发出了数以千计的请愿书，请求不要放弃核计划。朝鲜拥核，增添了朝鲜民族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勇气。完全弃核非民所愿。

  4、卡扎菲、萨达姆和乌克兰失核的教训深刻。朝鲜反对美国提出的完全的可核查与不可逆转的无核化方针，金正恩宣称：朝鲜拒绝利比亚模式，他不会成为下一个卡扎菲。

  5、伊郎支持朝鲜拥核。两国在资金和核技术方面合作互补。伊郎曾告诫朝鲜，“美国是一个不值得信任的国家，它不遵守诺言，根本不可靠。”朝鲜无法相信在自己完全弃核后美国及其盟友会信守和实践自己的承诺。

  6、金正恩关于无核化的宣言是策略。朝鲜六次核爆成功，拥核已成定局。金特二次河内会晤，朝鲜提出的“分阶段同步走”的半岛无核化方案不被接受，拆除宁边核设施换取消制裁的试图失败，建立朝美新型国家关系成为泡影。但朝鲜隐匿核设施，无意完全弃核的意图明显。

  7、瑞典斯德哥尔摩美朝工作会谈破裂。美朝无核化会谈大门从此关闭，至今无视美国呼唤，无意重启会谈。

  8、国际法对朝不起限制作用。朝鲜明确退出“核不扩散条约”，谋合法拥核虽受阻，但自称拥核国。五常拥核视为“合法”亦遭世界无核国家反对。现视印度、巴基斯坦有核为非法，但实际存在，並被大国默认。无论是《核不扩散条约》还是《禁止核武器条约》对朝鲜都不起作用。朝鲜执意要走印巴道路谋求默认的这条道路。

  9、美国敌视朝鲜的政策难以改变。朝鲜和平利用核能受限，美国对朝军事威胁不断，经济制裁不停，支恐国的帽子常扣，人权问题常提，半岛终战无望，签订和平协定、构建半岛和平体制无期，朝鲜体制安全诉求无法得到保障。

  10、朝鲜推行“拥核自保”的核政策。它宣称，发展核武是“自卫性正当防卫的手段”，朝鲜要做一个“负责任的核强国”，绝不会“滥用或者先用”核武，“只要侵略性的敌对势力不侵犯朝鲜的主权和利益，就不会使用核武器，不会以核威胁任何国家或地区。”

二、美国需要一个有核但并不对美国安全构成威胁的朝鲜

 1、半个多世纪以来，美国对朝始终实施敌对和遏制政策，美朝之间一直处于停战和军事对峙状态。近年来，美国试图利用中俄阻止朝鲜发展核武，通过美韩同盟绑架韩国，限制朝韩两国的和解和合作。並以通过美国获得经济繁荣为诱饵，诱使朝鲜接受完全的可核查与不可逆转的弃核方式彻底让朝鲜弃核，走越南道路，最终改变朝鲜体制。    

 2、围绕朝鲜弃核，双边、三边、四边和六边会谈多年多次举行，但每到一个关节点上，美国都会节外生枝，致使会谈破裂，成果丧失。

美朝签署框架协议，化解第一次朝核危机。小布什上台，视朝鲜为邪恶轴心，框架协议废止，二次朝核危机爆发。2005年第四轮六方会谈《9.19共同声明》发表，美对朝金融制裁加剧。此后，制裁--核试--再制裁--再核试的恶性循环开始，六方会谈终止。金特二次河内会晤，博尔顿搅局，会谈失败。

   3、特朗普执政期间，美国实际上已经获取了朝鲜无核化的最大成果：释放人质，送还遗骸，停止核导再试，中止对美威胁。此后，美国再也无意追求朝鲜弃核的速度和时间。以“冻核”代“弃核”的舆论浮出水面，逐渐成为美国对朝的一个选项，默认朝鲜拥核提上日程。在美国看来，东北亚出现一个拥核但不构成对美国威胁的朝鲜，也许是件好事。

   4、拜登上台，半岛无核化难有实质性进展。美国大选已落下帷幕。拜登当选总统已成定局。根据外媒的预测，民主党“建制派”中的对朝强硬派将会成为拜登的幕僚进入白宫。拜登政府对朝政策可能和奥巴马时期的“战略忍耐”政策类似。拜登明确表示，他不会延续和金正恩的个人外交，不会像特朗普那样去搞“形象工程”，也不愿意无条件与金正恩坐下来谈判，而是“持续协调”和“盟国以及伙伴”之间的关系，继续向朝鲜施压，加强对朝鲜的孤立，“收紧制裁”实施“无核化进程的实质性战略”“通过外交途径解决问题”。

   目前尚不清楚拜登实施“无核化进程的实质性战略”和“通过外交途径解决问题”的内涵到底是什么，但拜登“收紧制裁”“继续施压”和“孤立朝鲜”的想法与朝鲜取缔制裁取消极限施压的要求南辕北辙，也完全违背中俄关于减轻对朝制裁的建议，且会增加他与韩国以及其他盟友之间的摩擦。其结果朝美之间的“僵局”不但“依旧”甚至会更加恶化，让朝鲜弃核的设想将会落空。

   也有报道称，拜登可能不会恢复特朗普执政前的所谓“战略忍耐”态度，但如果有助于推动无核化，他愿意与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会晤。金正恩可能会与拜登重启无核化谈判，并且达成一个小规模但切合实际的协议。和特朗普的“要么全做，要么不做”方式相比，这可能是“一步换一步”的协议。应该是一个可行的解决办法。这里涉及到金正恩将如何对待拜登采取的政策。金正恩早就想“一步换一步”了。只可惜金正恩迈出了一步，但特朗普却没有迈出一步。想来金正恩在美国没有迈出这一步的时候，他也难以迈出第二步。如果金正恩继续施压拜登，拜登有可能迈出这一步吗、朝美有关半岛无核化的博弈正在蓄势已发，好戏尚未开始，我们将拭目以待。

三、实现半岛无核化是中国的当务之急吗？

   实现半岛无核化主要是朝美之间的事，还主要是中朝之间的事，在半岛理论和学术界长期争执不休。这个问题涉及到如何摆正处理半岛和平、稳定和无核三者的关系，实现半岛无核化是否是中国的当务之急，等理论和现实问题。十分必要加以澄清。      

   1、从21世纪之初到21世纪中叶，在这50年里 ，谋求国家的发展并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是我国的国家利益和东北区域利益的根本所在。这不仅需要一个长期的和谐安定的国内环境，也需要一个长期的和平稳定的国际环境。中国在半岛的基本战略定位是实现半岛的长期和平稳定，不生战，也不生乱。

   2、进入二十世纪90年代，朝核问题浮出水面，随着2006--2016年朝鲜六次核爆成功、六方会谈的解体和制裁-核爆-再制裁-再核爆的恶性循环，朝核威胁中国论，在理论界和舆论界广为流传。认为朝鲜拥核，是半岛生战，生乱的根源，把迫使朝鲜弃核当成中朝之间的事情，並视为中国的当务之急。他们赞赏对朝极限施压，甚至赞成用斩首和定点清除的极端手段除掉朝核而后快，这种论调甚嚣埃上，中朝传统友好关系遭遇重创，实际上把中国推向了朝核威胁的边缘。教训极深。     

3、朝核威胁中国是一个伪命题。

  这个伪命题的主要观点有：

   1）朝鲜核爆一旦泄露，其核污染没有界限。

   朝鲜核试会污染环境并会使中国东北荒芜的观点曾一度在媒体上广为流传，过度渲染的恐惧气氛造成人们的心理恐慌並激起仇朝情绪。这种渲染成为朝核威胁中国安全的最大论据，极大影响了我外交主管机关的对朝决策。我国的监测事实已经证明，朝鲜的核试並没有对东北的自然环境造成什么影响。所谓一旦泄露的猜想，或是对于朝鲜核试的状况不甚了了。中国的核武专家众多，他们的意见並没有得到认真的倾听。

   2）朝鲜和中国翻脸时，他们的核弹会打中国。

他们认为，朝鲜不会永远成为中国的朋友，朝中翻脸，朝鲜会对中国动用核武。所谓“翻脸”就是敌对。事实是，中朝友好关系已经延续多年，两国有着广泛的共同利益诉求，而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中国是拥核大国，实力雄厚。只要坚持与朝鲜发展睦邻友好的合作关系，中朝两国就没有理由走上敌对的道路，朝鲜也就没有用核武威胁中国的理由。那些所谓“抛弃朝鲜”的论调，极限施压的做法，实际上是诱使中国走上与朝鲜为敌的道路，十分危险。在半岛理论界对于朝鲜的争论不断。其中有一条，就是我们到底需要一个什么样的朝鲜：（1）友好无核；（2）友好有核；（3）敌对无核；（4）敌对有核。第一个选项最佳，但似空中楼阁，可遇而不可求。第四个选项最糟，应竭力避之；在（2）和（3）选项中，（2）的选项要好于（3）的选项。一个友好且有核的朝鲜对于中国应该不是坏事。

   3）朝鲜拥核，导致韩日拥核，打破半岛和地区战略平衡。

   朝鲜拥核必然导致韩日拥核吗？这两者并不存在必然的联系。日韩拥核的冲动早在朝鲜拥核之前就已有之。日本本就是一个匿核国，且拥有足够的技术和资源上的储备。韩国早期也曾经进行过核尝试。

   朝鲜拥核客观上确实为日韩发展核武提供了某种口实，但这种口实尚不足以让美国放弃核保护伞，松开这个拴住日韩的笼头。美国核保护伞和对于朝鲜的核威胁，既是对韩日的安全保护，也是对韩日的限制和束缚。在美韩和日韩军事同盟关系存在的情况下，韩日拥核只会是一种隐秘的诉求。而不会是明目张胆的发展。一个国家的安全战略是由其国内的政治、经济、和军事等综合因素组成的，美国如果放松在核问题上对于日韩的管制，以致两国都可以自己撑起核保护伞，将不利于美国在半岛的军事存在。朝鲜拥核已过数年，韩日依然不得不遵循无核三原则。这就说明，朝鲜拥核尚不足以让美国放手日韩发展核武。一个拥核的日韩国不符合美国的亚太战略乃至全球战略。

   二战之后的朝鲜半岛和东北亚地区的战略平衡，经历了不止一个由平衡到不平衡再到平衡的发展阶段。所谓战略平衡只有相对的意义，而无绝对的可能。朝鲜半岛和东北亚地区各国通过或明或暗的军备竞争，形成相互制约的局面，就是平衡。任何一方在军备竞赛中取得了优势地位，都会打破这种平衡，从而引发新一轮的军备竞赛，直至达到新的平衡。最终形成你打不赢我，我也无法胜你的局面。以致你我都不得不放弃原本想动武甚至想动核的念头，维持无战或者无核战的平衡。朝鲜的核战略就是用自己的核威慑来应对有核国的核威慑，用自己的核威胁来对抗美国的核威胁。这种针对美国的核威慑和核威胁增大了美国颠覆朝鲜政权的成本，减少了美国动武打击朝鲜的可能，有利于建立朝鲜半岛和东北亚的战略平衡。东北亚地区因朝核的出现，正在形成新的战略平衡。

   4）美国借题搞乱地区形势，半岛永不安宁。

   美国借题搞乱朝鲜半岛和东北亚地区形势，由来已久，也不是朝鲜拥核的近年开始，美国题搞乱朝鲜半岛手段多多，事情也不止一件。朝鲜只是一个半岛小国，並不具备左右或引导美国战略走向的能量。《2018美国国防战略报告》已经明文确定中国和俄罗斯是美国的“战略竞争对手”“是当今美国国家安全的首要关切”。近年来，中美双方在政治、经济和军事领域上的战略冲突逐渐加剧。美国为遏制中国的和平发展，不断采取多种手段恶化中国周边安全环境，离间中朝、中韩关系，给中国的国家安全带来极坏的影响。美国借口搞乱地区形势的“题”，不仅有朝鲜和韩国，更有中国和俄罗斯。美国已经单方面退出《中导条约》之后，正在大规模研制、列装中程弹道导弹。除了日本之外，韩国极有可能成为美国中程导弹的部署国。美国要求韩国加入美日澳印“四方安全对话”其矛头也是围堵中国。美国秉持的冷战思维和霸凌政策，借助半岛南北来对付中俄，是恶化东北亚地区安全的基本因素，也是半岛不得安宁的根源所在。在中美、俄美的战略博弈中，朝鲜半岛双方只不过是美国利用的一枚棋子。

    5）一国拥核，有威慑、威胁和自卫或者进犯的作用。威慑是针对任何国家的。威胁是针对敌对国或者潜在敌对国的，拥核国可以采取威胁的手段迫使与之敌对或者潜在敌对的国家，放弃其敌对的行为；是自卫还是进犯，这将取决于该拥核国的核政策。朝鲜的拥核在于自卫，而美国的拥核除了自卫在于进犯。朝鲜拥核，並不构成对于中国的威胁。如果美国放弃敌视朝鲜的政策，朝鲜拥核，也不会构成对于美国的威胁。鉴于美朝严重缺乏互信，总是在谁先谁后的一些问题上兜圈子。即便朝鲜先走了一步，美国依然会在原地打转。维护国际核不扩散是中国的原则立场，但半岛问题复杂，在当前朝鲜事实上拥核的情况下如何维护这一原则将考验我们的外交智慧。半岛无核化只能是一个极终和长远的目标，不会一蹴而就，也就不能成为需要我们亟待解决的现实问题和任务。在处理和平稳定和无核的三原则上，和平稳定是第一位的，而无核是第二位的。在朝鲜有核的情况下维护半岛的和平和稳定应该成为我们的外交政策的首要选择。

   四、中国的半岛无核化策略的演变

   1）1992年朝韩签署了《关于朝鲜半岛无核化共同宣言》，1994年朝美签署了《核框架协定》至2002年朝核危机再度爆发。这期间，有关朝核问题提起和处理主要在朝韩和朝美间进行。中国是第三者，是旁观者。

   2）自2003年起，至2009年朝鲜宣布退出六方会谈，这期间，中国成为多边会谈的主持者、五国之间的斡旋者和美朝之间的调停人。但这个角色的充当，是应“美方要求”而扮演的。此期间，解决朝核问题成为中美就重大国际问题展开合作的“新契机”。

   3）2009年至2017年随着朝核第六次核爆成功，联合国对朝严厉制裁，中国则成为了朝鲜拥核的坚决反对者和美国的重要合作伙伴，中朝关系随之恶化几至冰点。我国媒体上的一些过激言论激起了朝鲜的反弹，朝鲜连发三篇文章批评中国“对美国随波逐流”，“动摇中朝关系基础” 。 严厉制裁和施压朝鲜，不仅损及朝鲜民生，也使中国受损，边境不安。为人作嫁，祸及自身。

   4）2018年以来，美对朝极限制裁得手，反转过来对付中国，中美由“非敌非友利益相关”向“冲突对抗和利益相背”的方向发展。贸易摩擦不断升级，军事上的战略冲突加剧，一个中国的原则受到严峻挑战，高科技发展受阻。美国在对朝鲜极限施压的同时，也开始严厉制裁中国。随着金正恩承诺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和中朝关系的改善，中朝“加强了在朝核问题上的战略协调与沟通”，中国随之成为朝鲜对外关系中“最重要、最可靠的战略伙伴”，成为“半岛无核化方向”的支持者，“朝美举行首脑会晤并取得成果”的支持者，“有关方通过对话解决各自合理关切”的支持者。     

   5）随着拜登的上台，以及他可能对朝采取的新的政策，中国的朝鲜半岛无核化策略将会向着什么方向演化成为世人瞩目的一个问题。

   时至今日，朝鲜半岛无核化早已超出朝韩和朝美间问题的范畴，中国不会再成为旁观者了；中美之间的所谓“蜜月”期已过，六方会谈业已终止，“夫妻分手”，中美关系再也回不到过去了。美国也不会邀请中国充当它和朝鲜之间的调停人，我们不会再去扮演这个“调停人”的角色了；中国作为朝鲜对外关系中“最重要、最可靠的战略伙伴”也不会去坚决反对朝鲜拥核，严厉制裁和施压朝鲜了；坚持朝鲜半岛“和平稳定和无核化方向，推动半岛问题政治解决进程”将成为现阶段中国的朝鲜半岛核政策的主要内容。中美之间在半岛无核化问题将展开一场新的博弈，朝鲜半岛新的战略平衡和百年未有的大变局也将从此拉开帷幕。

   朝鲜半岛的无核化在近期完全没有可能，在可视的未来或许也见不到什么希望了。

 （作者：王林昌，亚太学会朝鲜半岛研究会委员，前人民日报驻韩特派记者）

2020年11月26日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