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9日，朝鲜官方宣布从从当天中午起关闭韩朝之间的所有通信联络渠道，这一措施意味着韩朝官方联系的完全中断。韩朝通讯联络自从2018年7月开始恢复开通还不到两年。这一疾风骤雨式的声明符合朝鲜一贯的外交风格，朝鲜突然翻脸不仅让世人看到韩朝关系的脆弱，也显示了朝鲜半岛局势的多变。

朝鲜曾经多次断联

朝鲜半岛局势波谲云诡，每当韩国或者国际社会采取了不利于朝鲜的任何行为，朝鲜会毫不犹豫地中断双方直通电话联系。1971年，韩朝首次设立官方直通电话以来，朝鲜多次采取措施中断双方之间的直通电话联系（表1）。2002年6月29日，朝鲜和韩国海军舰艇在朝鲜半岛西部海域的延坪岛附近发生交火冲突事件，史称“第二次延坪海战”。为了防止双方发生更大规模的冲突和引起朝鲜半岛战争，2002年9月以来，韩朝双方在西海地区和东海地区开通军事热线，双方的军事联系渠道还包括朝鲜军方和联合国军司令部的直通电话，以及海军无线通讯网。

表1：朝鲜断绝韩朝直通电话事例

来源：https://www.mk.co.kr/news/politics/view/2020/06/591531/

在金大中和卢武铉政府时期，由于双方关系改善，双方在在板门店开通了更多热线。但是，在李明博和朴槿惠政府期间，韩朝关系跌宕起伏，纷争不断。为了向韩国表达施压政策的不满和维护本国利益，2008年以来，朝鲜在12年内至少5次中断双方之间的各种军事热线和板门店联络热线（表2）。2016年2月，朝鲜进行第四次核试验，朴槿惠政府彻底切断和朝鲜的所有联系。

表2：2002年以来韩朝军事通讯线路和开城通讯联络情况

在中断所有官方联系渠道以后，由于朝鲜不接朝方板门店代表部和联合国军司令部之间的直通电话，韩朝之间的联系仅剩下共同警备区（JSA）的手执扩音器，向朝方通报韩美军事演习也不得不通过扩音器。2017年5月文在寅执政后，韩朝关系才在2018年初开始回暖，同年1月，双方协议恢复所有通讯联络。同年7月和8月，韩朝东西海岸的军事通讯线路全部恢复。同年9月，在平壤会谈前，韩朝双方开通板门店联络办公室。

都是传单惹得祸吗

散发反朝传单始于朝鲜战争。由于成本低，传单和三八线附近的大喇叭成为韩国对朝心理战的两大利器。在朴正熙执政后，韩朝从1971年开始进行接触，双方也把传单问题作为一个磋商议题。实际上一直到今天，这个问题既没有引起双方的高度重视和关注，也没有得到彻底解决。

6月4日，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第一副部长金与正当天发表谈话，强烈谴责韩国的“脱北者”团体散布反朝传单，并强调韩方若不采取相应的措施，将面临拆除开城工业园区、关闭朝韩联络办公室、解除韩朝军事协议等一系列后果。第二天，朝鲜统一战线部也表示，也不排除采取其它相应措施。

朝鲜媒体严厉谴责韩国保守团体的反朝敌对活动，并指出，在此问题上决不容忍和宽恕，强调将誓死捍卫最高尊严，一定让韩方为此付出代价。实际上，朝方对韩方一而惯的的反朝宣传具有一定的免疫力。但是，金与正的“雷霆之怒”似乎表明，朝鲜翻脸的原因不是散发传单这么简单。朝方是否还有其他战略意图呢？

第一，对韩发泄不满。

朝鲜义愤填膺和怒火中烧的直接原因就是5月31日韩国脱北者团体散发反朝传单。因为，2018年的《4•27板门店宣言》明确规定，“在军事分界线一带停止包括扩音器广播和散布传单在内的一切敌对行动”(第2条第1款)，《9•19军事协议》也明确规定“全面停止一切敌对行动”(第1条序言)。

在6月5日，朝鲜统一战线部批评韩国政府没有防控激化紧张局势之举的意志。

为什么这么说呢？即便是比文在寅更为反朝保守的朴槿惠为了改善韩朝关系也对散发传单进行必要的管控。朴槿惠政府时期的2016年，大法院尽管承认散布反朝传单属于“表达自由”范围，仍以造成边境危险等为由裁定警察制止属正当。

因此，在6月9日的朝中社公报中，朝方谴责南朝鲜当局背信弃义之举有理有据。

其实，朝鲜的不满和愤怒不止于此。从2016年到2017年，联合国安理会共通过六项对朝制裁决议，这些决议严重限制了朝鲜经济社会发展的空间。2016年韩朝关系彻底断绝以后，朝鲜外汇基本上颗粒无收，朝鲜迫切希望通过韩国打开国际制裁的缺口。而在美国的牵制下，文在寅的承诺都是口惠而实不至。因此，韩国一味要求朝鲜在核问题上妥协而不履行韩朝之间达成的协议来推动韩朝和解与合作的做法彻底激怒了朝鲜。

第二，显示体制团结。

韩美情报部门通过各种手段严密监视朝鲜最高领导人的一举一动，并通过媒体散布不利于朝鲜政局稳定的爆料。在时局敏感的当下，散发传单就不是小事件。

金与正发表谈话可以向国际社会表明朝鲜政权非常稳固，即便是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健康出现问题，由于金与正的存在，朝鲜也不易出现统治危机。这表明金与正的政治地位不仅提升，而且在局势变化中开始担当重要角色，并借机树立她在党内的权威。

第三，开展均势外交。

韩朝关系和朝鲜半岛局势向来是大国地缘政治关系的晴雨表。2017年特朗普上台以来，不仅对朝鲜采取极限施压措施，而且威胁提高中国商品的关税打贸易战。在中美贸易谈判期间，中国也一直积极斡旋朝鲜和美国举行双边会谈，并取得一定的成果。

朝鲜真愿意弃核吗？如果朝鲜寻求拥核，朝鲜会怎么做呢？方法之一就是利用大国矛盾采取拖延战术。

在2018年6月美朝新加坡会谈以后，美朝弃核谈判也陷入僵局。此时的朝鲜，也希望通过中韩两国牵制美国的对朝强硬政策。中美贸易战的深刻分歧为朝鲜赢得战略回旋余地。尽管2019年2月的朝美河内会谈无果而终，但是，有了中国的支持，朝鲜可以采取更为强硬的应对措施。

2019年香港游行示威和新冠病毒在全球的扩散加剧了中美关系的紧张。反而，中美贸易问题成为相对次要的问题。大选当前，美国特朗普政府再次利用香港安全法问题和台湾问题对中国政府施压。对此，朝鲜坚定支持中国政府在诸多问题上的立场，指责美国恶意诋毁中国。与此同时，朝鲜拒绝和美国进行接触。

反朝传单可以视为朝鲜借船出海的一个外交谋略，朝鲜借大国矛盾建立有利于实现本国利益的地区均势格局，从而在对美谈判和对韩关系中占据有利地位。

韩朝关系何去何从

文在寅上台后，公布朝鲜半岛新经济地图构想，努力推动美朝弃核判构建立朝鲜半岛和平体制，极力在国防白皮书中改变朝鲜是敌人的表述，然而，在朝方6月8日对韩项目部门工作总结会议上，金与正和金英哲却强调了对韩工作”改为“对敌工作”的重要性，还审议了“对敌工作”计划。

在6月9日发表的公报中，朝方提出，“不会再与韩国坐下来谈判，双方也没有任何问题可以探讨”。韩国付出的相应代价则是，朝鲜“全面关闭朝韩之间所有通信联络渠道”。这可以看成是朝鲜“对敌工作”的第一阶段成果。接下来，很可能宣布韩朝首脑会谈协议不再有效。

朝鲜变脸给朝韩关系带来新的危机，也让韩国政府陷入被动境地。如此下去，韩朝关系必然进入死循环，再次引起朝鲜半岛局势恶化。然而，韩朝关系改善需要突破两大障碍，一个是国际社会对朝制裁和美朝弃核谈判结果，另一个是韩国国内的保守政治势力和保守团体的反朝活动。

从对朝制裁看，2010年李明博政府出台的5.24制裁和联合国对朝制裁决议都不容易撤销。在朝鲜没有弃核的情况下，韩国不具备对朝大规模开展经济合作的可能。联合国制裁解除的一个前提是美朝弃核谈判取得进展或者朝鲜进行实质性弃核，而解决问题的主动权却掌握在美国手里。

文在寅还要和国内保守势力斗智斗勇。在早些时间，韩国一些保守政治人物谣言惑众，让文在寅政府头疼不已。在金与正6月4日发表谈话要求韩国“立法阻止居民散布反朝宣传单”后，韩国统一部表示，“将采取切实有效的制度化措施，消除可能导致韩朝边境紧张的行为”，宣布将考虑进行相关的立法。

韩方挽救韩朝关系的努力显而易见，但是，由于政府此举涉嫌侵害宪法规定国民享有的言论自由而引发“违宪”争议。对韩国政府缩手缩脚的行为，朝方6月9日批评指出，“南朝鲜当局以卑鄙的借口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回避自己的重大责任，纵容人渣的反朝敌对行为，将北南关系推入灾难性终点。”

韩国用尽洪荒之力，朝鲜只靠一纸声明，韩朝关系一夜就回到了两年前。实际上，韩朝关系从2019年2月美朝河内会谈失败以后就龃龉不断，同年6月举行的朝美韩三国首脑临时见面中，朝鲜也拒韩国举行正式三方会谈的要求。朝鲜这次对韩翻脸是过去数十年双方累积矛盾的又一次爆发。

传单危机说明首脑会谈达成的《4•27板门店宣言》和《9•19平壤共同宣言》实在经不起时间和实践的双重考验。这两个宣言仅仅是展示了双方改善关系和自主实现朝鲜半岛和平统一的愿望，宣言无法看成是严格意义的国际协定或者国际条约，由于没有国家主权的信用背书，甚至不如君子协定有价值。

如果领导人签署的宣言如此脆弱不堪，这就需要解决更加深层次的问题——双方在统一原则上的深刻分歧。为此，需要消除制约和平统一的国内法规等制度性障碍，比如韩国是否废除《保安发》和重新修订宪法统一条行。

在短短两年内，造成韩朝关系再次跌入谷底的原因还在于朝鲜半岛的统一竞争以及与之相伴的地缘政治竞争。韩国无法脱离韩美同盟框架独自实施对朝统一政策，因为，国家安全置于最优先的位置。朝鲜也不得不继续巩固核武力建设的成果，来对抗韩美同盟的各种和平和非和平的攻势。

回顾过去，展望未来，今天的朝鲜半岛韩朝双方似乎患上了“统一自迫症”和“统一恐惧症”。一方面，韩朝双方都把统一作为实现民族正义的金字招牌，想当然地把对方纳入麾下青史留名，而忽视了各自内部的现实问题和外在的国际局势。另一方面，韩国缺乏主导统一的自信，朝鲜也充满被吸收统一的担忧。

（作者：梁立昌，察哈尔学会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