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六月初“脱北者”传单事件发酵一直到比根访韩，朝美再次打破沉寂进行一轮“隔空对话”，释放出一些值得参考的信息，为管窥半岛局势走向提供了一定线索。

朝鲜释放出什么信息？

近些年来，朝鲜通过高管“谈话”发表对时局的立场似乎已成常态。进入2020年朝官员发表所谓“谈话”近20次，其中涉美言论有8次，均出自朝鲜外务省以及金与正笔下。纵观其内容，当前朝鲜的对美立场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阐明关于美国大选之前举行“金特会”的基本立场。金与正在“7·10”谈话中表示，在朝美存在严重对立、分歧的情况下，如果美国不改变关键立场，没有必要举行朝美首脑会谈。外务省副相崔善姬也在比根访韩之前所发表的谈话中表明“没有必要与执意奉行对朝敌视政策的美国坐在一起。”朝鲜看来，尽管主动采取一系列善意措施，但美国“反而变本加厉地实施核威胁和对朝敌视政策”；美国拿峰会说事的真正目的是想“捆绑朝鲜手脚”“拖延时间”，服务于国内政治日程。当然，朝方对朝美峰会还保留了一定的余地，认为若美方能够“改变关键性立场”或“做出决断”“做好重新洗牌的准备”，那么“不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

那么，朝鲜让美国“做出决断”意指何在？金与正在“7·10谈话”中比较明确地表达了朝鲜对美方的对话条件，认为必须把朝美对话主题由过去的“无核化措施对解除制裁”，改变为“撤销敌视对重启朝美磋商”。事实上，自河内峰会失败之后，朝鲜已经开始转变对话议题。金正恩在第十四届一次会议（2019年4月）施政演说中就认为“美国把有悖于我国根本利益的问题作为解除制裁的条件提了出来”，“觉得没有必要为从制裁中解困而执着于朝美峰会”。2019年年底召开的第七届五中全会上金正恩再次主张“绝不能为了华丽转身而出卖至今视若生命的尊严”，“如果美国执意奉行对朝敌视政策，朝鲜半岛无核化将永远不会实现。”此后，金桂冠、李善权、崔善姬谈话基调主要集中在“撤销敌视政策”上。

由此我们还可以引申出的问题就是到底何谓“对朝敌视政策”。朝鲜外务省裁军及和平研究所于6月25日发布的一份研究报告对此做出了解释。以“美国撤回对朝敌视政策是维护朝鲜半岛和平与稳定的必不可少的先决条件”为题的研究报告列举了驻韩美军、战略武器、西海争议海域、联军司令部、美韩联合军演等，“揭露美国系统破坏停战协定的犯罪行径”。可见，朝鲜是要把议题重新拉回到新加坡峰会阶段，具体要谈“停转和”问题。在新加坡峰会上朝美首脑就“建立朝美新的关系”以及“建立持久牢固的和平机制”达成框架性共识。2019年新年贺词中金正恩罕见提出“同停战协定当事方紧密联系，为把现有的朝鲜停战体制转换为和平体制而积极推进多边协商。”朝鲜原以为能把河内会谈作为“阶段性、同步”解决问题的重要一环，不料美方跨出原来议题范围，向朝方提出“根本无法接受的过分条件”。由此，河内会谈虽然以无协议方式落幕，但成为了使朝鲜发现双方立场分歧的重要契机。对朝鲜来讲，安全问题归根结底攸关国家生存，而解除制裁则属于发展问题，不解决生存问题何来发展。

朝鲜既然要把议题转向安全问题，难道朝鲜真的要“彻底删除制裁”？笔者看来，问题并非如此简单。一是朝鲜认为经济制裁固然是美国敌朝政策的重要部分，因此若朝美会谈重启仍有讨价还价的空间；二是在突破国际制裁问题上朝鲜对韩国仍有较高的期待。朝鲜从“提请”到“保留”对南军事行动计划，目的是要把控节奏，向韩方表示强烈不满的同时要为今后朝韩合作留住空间。当然，朝韩合作是否顺利推进还得看韩国能否在这一问题上发挥自主性和灵活性。目前，文在寅政府对决策团队进行大幅度调整，深入参与朝韩首脑会谈的徐薰和朴智元担任国家安保室主任和国家情报院院长。如若前执政党院内代表李仁容担任统一部部长，那么统一部话语地位也将大有提升。如何重启南北对话、把2018年双方首脑所签署的相关协议付诸实践将成为韩方对外政策的重要内容。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今后朝韩进入一个新的合作阶段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这也许是朝方如此自信地要“彻底删除制裁”议案的背景因素。概言之，朝鲜是希望通过朝美对话解决安全问题，而在经济方面希望韩方更加主动积极地向朝鲜靠拢。

美国的回应及半岛局势前景

7月7日，美国务院副国务卿、对朝政策特别代表比根向韩国政府表明“美国强烈支持韩朝合作，认为韩朝合作是构建半岛和平环境的重要组成部分”。这表明美国也注意到了朝鲜的安全关切。实际上，美国离大选仅有三个多月的时间，客观上没有太多的精力处理半岛问题，只是希望在半岛问题不要惹上更多的麻烦。不过，朝鲜从2019年年底至今召开了三次中央军委会议和一次军委会预备会议，屡次强调“进一步完善对威胁性外部势力的军事遏制能力。”朝鲜外务省副相崔善姬在7月4日的“谈话”中还声称“朝鲜已经制定了管控美国长期威胁的更具体的战略计算表。”在国内政治上处境堪忧的特朗普来说，朝鲜任何一种激烈动作有可能使其在半岛问题上一直鼓吹的“政绩”化为泡影。再则，就算特朗普为了管控潜在危机在对朝问题上做出原则性让步，同样会招致竞选对手的政治攻击。从比根在访韩期间表明的立场来看，美国是想通过间接途径，也就是要放宽朝韩合作关系的方式要安抚朝鲜。但金与正立即做出回应称当前主要议题为“撤销敌视对重启朝美磋商”。

让特朗普感到有些安慰的是，朝鲜在施压美国的同时，也释放出一些有回旋余地的信号。朝鲜外务省美国局局长权正根在6月11日一次谈话中指出“如果美国不愿遭受可怕的事情，先要管好自家惨况，这有益于即将到来的总统选举。”而金与正在“7·10谈话”中也指出“只要不招惹我们，一切都会顺利过去。”对朝鲜来讲，特朗普所具有的政策不确定性，或许相比既往美国政府更有打破局面的可能。当然，当下特朗普面对新冠疫情与种族抗议，处境十分困难，而且美国选情尚难预料的情况下，朝鲜只能做好两手准备。一方面要未雨绸缪，不断“提升国家战争遏制力”，为今后朝美博弈加大筹码；另一方面，利用当前敏感时局实现国家利益最大化。

值得留意的是，金与正在“7·10谈话”中提出“以个人名义很想拿到收录独立日纪念活动的DVD碟片”。依笔者愚见，这实际上是朝鲜给美国设置了谈判时限。一方面，今年10月朝鲜即将迎来劳动党建党75周年，客观来讲面对重大政治活动，朝鲜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国内外环境，因此朝鲜有可能把十月初预设为“窗口期”最后时限；另一方面，既然美国通过独立日阅兵展示诸多高新装备，那么朝鲜也有可能通过建党纪念日的阅兵仪式“让美国看到朝鲜的战略武器”。其后在一定时期内朝鲜将采取何种措施就要看美国的选情以及双方对话的进展程度。

当然，正如朝鲜副相崔善姬所言，半岛目前处在“任何微小的误判或闪失都会招致无可挽回的致命后果”。矛盾各方已进入战略敏感期，根据对方立场的变化不断调试自己的行为。朝方既然主张“撤销敌视政策”是朝美对话的条件，那么美韩对此能否做出积极回应将影响今后双方对话的基本节奏。朝鲜在近期召开的中央军委闭门会议上“讨论了检验主要针对朝鲜半岛周边军事形势与潜在性军事威胁的战略任务和作战动员状态”。换言之，朝美能否平稳渡过“窗口期”将取决于美韩能否在即将要重启的联合军演上发挥灵活性。

（作者：朴东勋，延边大学国际政治系副教授）